一勾银

桃李伤春风

沈阳的春天

【欣欣x 圈圈】







这不是王晰第一次来沈阳了。


 

准确地说,这地方很亲切,算是他的第二个故乡。从前来这儿的时候他还叫王欣,十七八岁的小伙儿,从大海边上的城市来,还没有学会思念家乡。王欣是想来这儿念书的,大城市嘛,学校也好,可惜他没考上,但还是决定来看看。


 

王欣在学校后门没头没脑地转悠,拖着个行李箱,鼻子不是眼睛也不是,就这样碰到郑迪。那一年郑迪上大四,大眼睛高鼻梁,趁着夜色穿短裤和拖鞋跑出来喝酒,被王欣一把拉住。郑迪悚然:“小弟弟,你干什么呢!”


 

王欣是个腼腆又热情的小伙子,当即抓住他攀谈一番,然后犹犹豫豫地被他拉去一道喝酒吃肉。王欣一手拿着串儿,有点举棋不定地问郑迪:“你真的是学声乐的学生呀?那你能喝酒吗?能吃这个吗?”


 

郑迪就着王欣问东问西的当儿又喝了一口:“没事没事,你管不着这个,吃就成。”


 

“那多不好意思呀。”王欣的脸有点儿红,嘴里却没停。


 

“你怎么就碰上我这么好的人了呢?”郑迪咧着嘴笑,看着这个比他小了几岁的男孩,“那你也说说吧,现在怎么办呢,我没法儿带你回去的呀。”


 

“那我去哪儿?”


 

“从哪来回哪去呗!”


 

郑迪就看着王欣像个气球一样慢慢泄了气。烧烤摊上的灯光很昏暗,王欣抬起头,他才发现,这个男孩有双狐狸一样的眼睛。王欣说:“我是从营口来的……”


 

他就说,哎呀,营口,好地方,有海啊!


 

王欣说,你能不能不要打断我讲话。他说好的好的。


 

王欣从家乡营口来到沈阳,想来这儿学唱歌。其实也不是非这里不可,不知怎么,他就是认定了,他得在这上学。他天生就有点倔,虽然跟谁说话都有一点温温柔柔的,很和软,但是在这件事上很坚决。他要唱歌。


 

郑迪感慨,英雄出少年啊。


 

王欣说,不是的,你要是认真讲,我不是的。但是你要是嘲笑我,我现在就走。他从兜里往外掏钱,一边站起来。


 

郑迪把他摁住,说,我跟你道歉,我只是随口一说,你不要介意啊。


 

王欣就沉默了,郑迪只听见旁边大树上的蝉哇哇乱叫,叫得十分热闹,但热闹是它们的,沉默是自己和王欣,沉默是今晚的沈阳。


 

王欣当晚就去买了回程的火车票。郑迪陪他到火车站,离上车还有好一段时间,他和王欣坐在椅子上相顾无言。郑迪说,就这么回去啦,甘心吗。


 

王欣说,当然不啊,你等着吧,有一天我是要回来念书的。我哪儿也不去,我就在这个学校,我要找最好的老师教我。


 

郑迪笑了,他抚摸一下王欣头顶柔软的发,像王欣的一个兄长,然后说,好,希望你如愿以偿。


 

王欣离开沈阳,带着穿短裤拖鞋的郑迪的祝福,奔向他的人生。


 

然后王欣就变成了王晰。这个名字他改了很多年,很奇怪,他不信命,但是信这个。这个名字会给他带来好运气的。


 

郑迪大学毕业之后找到了一份工作,很稳定,和很多人一起唱歌。王欣打电话到他单位,他躲在后台偷偷接,背景音是同事们合唱的声音,勉强听见王欣说话。王欣说,你在北京啊,你怎么没留在沈阳工作呢?说不定过两年我就回去找你了。


 

他说,哎呀,这不是被他们录用了嘛,我也没想到,先就这么地吧。你那边还好?


 

王欣说,很好很好,我会去沈阳读书的。然后挂了电话。


 

于是郑迪就又回去大家中间唱歌,生活平庸,偶尔有温柔的梦噫被打碎,醒来发现是电话铃声响。


 

那时他接到了人生中第一部音乐剧,也曾想过打电话给王欣,可是那会儿电话怎么也打不通,他就作罢,第二天睡觉起来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。接下来几个月在剧团忙到不可开交,王欣打来电话也没顾得上接,就这么一来二去地没能够说上话。


 

接下来的很多年里没有大事发生,有时候会接不到戏。但是有一件事,郑迪改了名字,叫作郑棋元,很好听,奇缘,希望这名字给他一些好运气。他照旧是奔波,好运气似乎迟迟不到,除了唱歌,生活里没有别的事情值得期待。实在熬不下去的时候,他拿着一面镜子,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,哈哈哈,乐亦在其中矣。其实还有多难呢,郑棋元说,我就那么过来了,现在不是挺好。


 

王欣跟他讲电话的时候,听着他这些话,在电话那一端喘不过气。谁经历过谁知道,他也许不懂郑棋元,可是他懂他不是随随便便讲出这些话,这样的话每个字都比金子还要珍贵,是冬天去后,庭前折柳,珍重待春风。


 

王欣也把名字改掉了,他很认真地和郑棋元描述,王晰,日,木,斤,就是清晰的晰。郑棋元说,好名字,和我的名字一样好,咱们五行缺木啊这是。


 

王晰说我可去你的吧。


 

他们总是没办法见面,没法好好说话,重要的时刻永远恒定在电流电阻中间,就好像他们其实从未谋面,带着海风气味的、把郑迪扑个满怀的王欣也是不存在的。


 

可是某一天,郑棋元接通电话,就听见遥远的哽咽的声音,是王晰。


 

王晰说:“我要去沈阳读书了。”


 

正在喝水的郑棋元很高兴,隔着手机屏幕和王晰碰了一杯,然后尝到自己的眼泪。郑棋元用袖子抹一抹眼睛,大声说:“怎么,你要去沈阳读书啦!”


 

“我以前考不上,可是我现在拿了那个奖,你知道的,我现在总算可以说,我是拿着奖去上学的,我要找最好的老师教我。”


 

郑棋元这一年早过了三十而立,可是他毫无理由地号啕大哭。


 

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,郑棋元飞回东北,去见王晰一面,看看他的小女儿。他们没有去大海边上的王晰的家乡,而是约在沈阳。


 

王晰的女儿还是个小不点儿,躺在摇篮里,郑棋元给她唱歌,


 

“月儿明,风儿静,树叶儿挂窗棂啊。蛐蛐儿叫,叫铮铮,好比那琴弦声啊。”


 

他是对着一个小小的王欣唱歌,所以温柔又和气。王晰坐在旁边,看看女儿又看看他,这个人眉眼很漂亮,从前就很好看,现在依然很好看,大眼睛高鼻梁,眼睛亮亮的,是看小朋友的神气,也是他当年看十八岁的王欣的神气。王晰第一次不是在电视上听他唱歌,又是一支摇篮曲,听到打瞌睡,在他的歌声里做梦,今夜偏知春气暖,虫声新透绿窗纱。


 

沈阳的春天提前到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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